她知道自己是好看的,要不然也不用被逼着离开顾家囤。
可这一路风餐露宿有多难,和叫花子抢饭吃有多难,孤儿寡母受人欺负有多难……
她明白自己必须再找个男人做依靠;也明白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能成为自己的依靠。
她奢求不多,只要能吃饱饭,只要儿子能进族学读书,别说给他做妾,就是做婢女,做牛做马,她也愿意。
一连数天,他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她以为事情黄了的时候,一顶小轿落在屋前。
她欣喜若狂,换上了下人递来的新衣裳,坐进小轿,一路被人抬进正院。
他等在房里。
她走上前无声下跪,由衷道:“我一定安守本分,好好侍候老爷。”
他没说话,手伸到她的颈边,手指一挑,把盘扣解开……
男人女人之间,就那么一点事。
她在来的路上都琢磨透了。
他是冷的,那自己就得是热的;他是孤傲的,那自己就得是主动的;他话少,她就得一句勾着一句……
“母亲!”
顾道之听到这里不由失声惊叫,心中有惊涛骇浪,“你,你竟然……”
“儿子。”
老太太知道他想说什么,“这世道给女人走的路不多,在家从父,出门从夫,夫死从子,可你那时还太小,我没有别的选择。”
“可……”
“可是为什么要瞒着你?”
老太太流下泪来。
“这世上做母亲的,哪个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小瞧了去?你要知道是我不要脸地算计了他,你这辈子在况行面前,都不会想抬起头。
“呵!”
一声不合时宜的冷笑声响起,不用猜也知道是况风娘发出来的。
这要换了一刻钟前,顾道之铁定要拍桌子,但此刻,他却死死咬牙忍住了。
“况姑娘,我这老太婆让你瞧笑话了。”
“我不会瞧任何人的笑话。”
后面一句话,况风娘没有说出口。
要不是因为想解祖父的心魔,你们当我愿意在这里听这些让人火大的陈年破事?
明明是你算计了人,到头来却让儿子误会是祖父逼迫了你,你儿子倒是能抬起头了,我祖父呢?
他的名声呢?!
“老太太,你接着往下说吧。”
况风娘说这话时,黑沉沉的眸子里有着不一样的光。
顾知非瞧得很清楚,这光是听完老太太那一番话后,刚刚燃起来的。
这性格……
挺刚啊!
顾老太太盯着况风娘,目光半寸都舍不得挪开。
这张脸和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这性子可真像啊!
“做了他的人,就算没名没分,我们娘俩在况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那合婚庚帖又是怎么回事?”顾知非问。
老太太脸色风云变幻几下后,掩藏不住的伤感。
做他的枕边人,哪怕没名没分,母子二人在况家的地位也不一样了。
换院子,添奴仆,添衣裳,添首饰……
她成了杨氏,儿子成了少爷。
况府多了个少爷,还是个有几分傲气的拖油瓶,府里上上下下有几个人能叫得诚心,说闲话的,暗里下绊子的,明里欺负的,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她不敢在他面前提起,夜里等他睡着后,背过身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他察觉后问她怎么了,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说话。
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尤其是像他那样清高到骨子里的男人。
果不其然,几天后,他便命令儿子改姓况。
这消息一出来,整个况府都震动了。
顾是外人,况是自家人,这孩子如果是个姑娘,了不得将来赔副嫁妆,但偏偏是个儿子,那可是要和况家人抢家产的。
况府的人都怕他,不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但发妻的娘家人不干了,几个大舅子找上门质问。
他什么话也没说,冷冷的甩出那张连她都不知道的合婚庚贴。
有庚帖,那就是续弦,是名正言顺的况夫人,几个大舅子一看,很有默契地闭上了嘴。
闭嘴是有原因的。
发妻死后,他一个人单过了五年,连个暖床丫鬟都没有;
续娶的女人只是一顶小轿抬进门,酒席都没有摆一桌;
那女人是个下人,没有娘家的助力。
一个又没本事又不得宠的女人,拿什么来给拖油瓶儿子抢家产?
而她呢?
她在他面前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既然睡到我的床上,那便是我的人,我的人我能欺负,旁人不行。”
他的声音又冷又傲。
“这庚帖不是为你,是为你儿子,他于读书上有些天赋,想进况府族学读书,只有改姓况。”
她猛的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只是他这性子,太过刚硬,过刚易折,需得千锤百炼方能成才,慈母多败儿,日后我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至于你……”
他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半路夫妻本就不是一条心,你算计我也好,利用我也罢,都无所谓,只是心思不要摆得太深,深了就没了人味;也不要太假,白白让人厌恶。”
她终于明白况府人到底是怕他什么。
不是冷,不是傲,更不是脾气古怪,而是他太聪明,太通透。
你的小心思,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他眼睛,你用阴谋,他还你阳谋;你用算计,他还你不屑。
她简直无地自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脸埋在他的皂靴上。
“老爷,从今往后我再不算计你半分,再不了!”
顾老太太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回了神。
“你进况府族学,是他早就定下来的,之所以我要跪,一是跪给你看,一是跪给况家的人看。”
顾道之看着她,神情愣愣的。
“你对改姓一事耿耿于怀,对他敢怒不敢言,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他说恨能激起一个人上进心,有了这股劲儿,你才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至于况家……”
顾老太太叹气。
“我从一个婢女,短短日子做了他枕边人,况家几个孩子再怎么不服气,明面上也得叫我一声母亲。
你改姓况尚且不甘,我抢了他们生母的位置,他们能甘心让你进族学读书?我越惨,他们才会越得意,才能容得下你。”
顾道之的脸已经不能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他像是一个没了灵魂的尸体,就那么干巴巴地跪坐着。
“老祖宗,后来你们怎么被赶出况家?你又为什么要撕了那份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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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城有三道城墙,宫城,内城,外城。
顾府的车队穿过外城门,内城门,很快就到达了府邸。
况风娘翻身下马,刚要迈步却又停下来,仿佛很不愿意进到这个门里。
是的,不愿意!
她离开顾家前放过狠话,也在心里暗暗发过誓,这辈子再不踏进顾家半步。
“怕了?”
风流纨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况风娘暗暗挺直腰板。
谁怕了?
“既然不怕,就走吧。”
顾三爷走到她身侧,意味深长道:“况风娘,没人敢怎么你。”
你现在是整个顾府的祖宗。
救命祖宗!
况风娘冷笑 ,“顾知非,你不需要用激将法。”
顾知非:“这回总算是记住我名字了?”
纨绔吗?
谁能记不住呢!
况风娘淡淡地吸一口气,一脚跨进高门槛。
顾总管一见人来,忙撑着伞跑过去,笑得一脸舔狗模样。
“况姑娘,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
况风娘看他一眼,“顾道之呢?”
怎么又是直呼姓名?
顾总管心里嘀咕一声,舔得越发的来劲,“老爷已经沐浴更衣,就在书房等着姑娘呢!”
况风娘:“你家老太太还有气?”
顾总管狠狠一噎,“有,有,还喘着呢,就是……”
“把顾府的孝子孝孙有一个算一个,都叫到病床前。”
况风娘冷冷打断,“万一那香点不成,还能听几句老太太的遗言。”
“啪哒!”
顾总管手一软,伞掉在地上,眼睛慌里慌张地去看自家主子。
偏偏两个主子都没出声反对,三爷还把脸一板,“照况姑娘说的话去做。”
顾总管连伞都顾不得捡,抡着两条胖腿就跑了。
刚跑几步,又折回来。
“况姑娘,按着三爷的吩咐,衣裳鞋袜都备好了,热水也都备下了,你……”
“先见顾道之。”
况风娘嫌顾总管碍事,把人往边上一拨,淋着雨,背手走进深宅里。
她整个人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但纤背挺得笔直,步子迈得极稳。
顾总管识人无数,这一刻,他竟然从这背影看到了一种“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的气度。
奇怪。
一个乡野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来不及细思,便又跑开了。
身后,顾家两兄弟交换一个眼神后,极有默契地分了工——
长子长孙去守着老太太;老三去书房盯着。
顾而立想着老太太最疼老三,心一点点沉到底,“万一真的……你赶紧过来见上一面。”
“好。”
顾知非点点头。
两兄弟在二门口分了道,顾知非见大哥脚步发沉,突然追过去,一拍他的肩。
“哥,别担心,我觉得这回有戏。”
……
书房里,灯火通明。
况风娘用力掐了两把眉心后,推门走进去。
顾道之蹭的一下站起来,迎上去,小心翼翼的唤一声:“况姑娘。”
况风娘看着他,“笔墨纸砚准备好了?”
“按姑娘的吩咐,都已经备下了。”
“那便写吧!”
“写什么?”
顾道之神色茫然。
况风娘没吭声,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
“况风娘。”
跟进来的顾知非追问,“你让我父亲写什么?”
况风娘抿了下唇,突然往边上的椅子一坐,一言不发地垂下了头,脸色如窗外雨天。
顾道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站不稳。
完了!
是不是又不行了?
顾知非却敏锐的察觉到,况风娘的肩膀往下沉了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他,一点一点把她压垮。
顾知非一想起她在顾家府门口的犹豫,豁了出去。
“况风娘,是你自己说的,一成把握都要试,盖棺事则已,你总不忍心让你祖父走得不安生。”
况风娘冷笑,“再说一遍,不要用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顾知非:“……”
况风娘抬头,目光不浓不淡地向顾道之看过去。
顾道之又惊了一跳,这双眼里满满的嘲讽,浓得都快溢出来。
况风娘站起来,漆黑眼眸与他对视。
“你写一封家信,说什么都可以,家长也行,里短也行,就像你儿子平常给你写的家信一样。如果我没有料错……”
况风娘的声音轻而颤——
“他的心魔是你的这封家信。”
什么?
家信?
况行的心魔是一封继子写给他的家信?
顾知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去看顾道之,后者脸上的震惊,比他还甚。
“况风娘,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怎么可能?”
最艰难的话已经说出口,况风娘不再犹豫。
“除了我父亲外,他还有二子一女。女儿死于难产,儿子在瘟疫中先后去世,这些人,都是他在世上最深的牵挂。”
顾知非很同意地点点头。
“除此之外。”
况风娘看着顾道之,“能让他牵挂的,就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
顾道之拼命地摇头。
“绝不可能,我没让他们进门,我连门都没有让他们进,况风娘,他应该恨我,你弄错了,你肯定弄错了。”
“因为。”
况风娘语气说不出的森然,一字一字。
“他已经没有别的儿女可以牵挂。
因为他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对你寄予了深切的希望;
因为,他煞费苦心的要你成才,逼你成才,最后放你远走高飞;
因为,你越走越远,越爬越高,是他的骄傲。
因为,那张休书被你母亲撕了,你还是他的继子。”
况风娘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在他心里,你就是他的儿子。”
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割肉,割在了顾道之的身上,他疼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剧烈的换着气。
我是他儿子?
他竟然把我当儿子?
他竟然还把我当儿子?
我……
顾道之喉咙里发出“嗷呜”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父亲!父亲!”
顾知非大叫一声,冲过去把人抱住。
顾道之却一把将儿子推开,半爬半跪,跌跌撞撞地爬到况风娘面前。
抬头,已老泪纵横。
“况风娘,你,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我也希望是假的。”
况风娘眼中的泪,也缓缓流下。
她多么希望是假的。
那样,她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精于算计的顾府老太太,命丧黄泉;
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任由顾家倒霉,死人,丢官,最后败落得彻彻底底。
她就可以用整个顾家,为死去的三条人命做陪葬。
反正你们顾家的高楼是踩着他上去的,现在因为他楼塌了,不正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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