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他扒在廊上,偷偷看我。我心知肚明,从不揭穿。
母后看不下去,问道:“辰筠,他到底是个孩子,你…”
我摇了摇头,“再是个孩子,也该长大了。”
窗外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
我知道,他听见了。
后来,我游历三界,有时候遇见危险,总有一剑为我厮杀。
在幽冥兽的爪子落在我身上的最后一刻,那把剑又出现了,抵挡在我的身前。
我好整以暇地躲开,轻松将幽冥兽打退,却不让那把剑藏起来。
“别躲了,带我去见景幻。”
那把剑无力挣脱,为我带起了路。
临水死后,天后大怒,把景幻打下玄冰岩。
他本可以说出当年的实情,但他缄默不言,甘愿领罚。
玄冰崖下,这回是我居高临下看他。
他依然眉目淡漠,见到我的那一刻却红了眼睛,“辰筠,我又做梦了么?”
我笑道,“梦见我,那定不是什么好梦。”
他的身体都被冰封住,困在暗无天日的玄冰之下,日日受风刃割肉的痛楚。
“景幻,你为何不辩?”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他还是听懂了。
他低头,轻声道:“因为那一年,送子殿前,我也没有给你辩解的机会。”
往事那样浓重,仍然叫我心痛。
“辰筠,我问心有愧,甘愿受罚。”
“景幻,”我唤他,“前尘往事,我早就忘了。辰筠已经死了,三生石上没了名字的仙,哪还能在世间呢?我是妖后之女,不是什么辰筠。”
他眼中竟然有晶莹泪意,原来高山上的冰雪,也是会哭的吗?
“春凝,”他妥协道,“我与你说一个故事吧。”
7.番外-景幻
我在昆仑山上出生,与天地同寿,身份尊贵,享尽了九重天的荣光。
我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看见了临水。
万年,我习惯了她在我的左右,我以为本该如此。也许我们会成婚,会有一个孩子。
造化弄人,我和赤瑶的名字出现在了三生石上。这是天定的姻缘,我们无力改变。
何况,我并不知道情爱是什么。万年苦修,我的心早就如同寒冰一般。
可赤瑶战死了,她留下一个孩子,消散在了神山谷。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爱过她,她是战神,有自己的担当和抱负,我们举案齐眉,也相敬如宾。
她死了,天后为我赐婚,要她的妹妹照顾凌华。
成婚便成婚吧,我并不在意是谁。
九重天皆知,辰筠是个没有灵根的废物。
可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她那样忧伤,仿佛嫁给我是什么让她万般不愿的事情。
我拂袖而去,不让她进明清殿。
她丝毫不在意,只说:“只要凌华好,我怎么样都愿意。”
她做的当真很好,进度有度,对凌华更是呵护备至。每天清晨,甚至还会在我的寝殿前放一碗晨露制成的清茶。
我随口说过,不准她入明清殿,她也真的没有走进过一步。
直到临水告诉我,她竟然偷偷去送子殿求子。
我气极了,以为百年来的种种都是她在做戏。赤瑶为天界而死,我绝不能负她。可我的心中,还有暗暗的欣喜。
所以我罚了辰筠,罚她在殿前跪了一夜。
我说,“寒夜露华,可断你妄念。”
只有我自己知道,生了妄念的,是我。
凌华搀着临水前来,我惦记着辰筠,假借替临水疗伤,将辰筠放走了。
看着她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我的心第一次生了些疼。
后来,她说她要离开。
我慌了神,但绝不能被她看出来。
谁知她剜骨为刃,在三生石上划去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画,要有多痛?
我仓皇赶来,只看见她含笑跳下诛仙台的背影。
辰筠,你有多恨我,才能对自己这样狠心?
我翻遍三界,终于找到了她,却不敢走进昆仑山。
我故意透露给凌华。她走后,凌华日日哭闹。我不解,明明她在的时候,也没什么分别。
怎么她走了,就这样思念?
她从前最疼凌华,不惜割自己的心头血一日日喂养他,如今却连凌华都被她赶走了。
她说,“辰筠已死,我是妖族的春凝。”
这时妖后闯上九重天,直言要绑走临水。
临水就在我的身边,我故意放了一个破绽,让她被妖后抓走。
我想,这样就有借口找她了。
见了她,我又舍不下脸来好好说话,她也不似从前那般,伤心或是生气。
她笑得淡然,仿佛全然不在意一般。
炼狱里,她痛斥临水,是那么的伤心痛苦。
我才知道,她根本就不爱我,她是为了赤瑶报仇而来。
但我无可辩驳,一百年来,我和凌华伤透了她的心。
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身影,我恍惚间又回到了成婚的那一日。
心里涌起来追悔莫及的痛,目下无尘的景幻仙君,在她走后跪地痛哭。
凌华疯了一样地补上来,“父亲,是你逼的母亲。”
我冷冷笑了,“凌华,那你呢?”
他不再言语,失魂落魄地走了。
回到九重天,天后大怒,要把我打下玄冰岩。月老劝我,“景幻仙君,谁不知道你的性子,怎么可能无缘由诛杀上仙?你快说啊,快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知晓天后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我说,她就不会降罪于我。
我摇头,不发一语。
因为想起来那一年,送子殿前,辰筠跪在地上,身旁是鲜血写就的经文。
明明她哭得那样伤心,我视若无睹,还罚她跪了一夜。
因我可笑又不敢面对的私心。
景幻,你是天上地下,最自私虚伪之神。
玄冰岩下,我日日夜夜受风刃之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玄冥之苦,寒潭的痛,她是怎么受的?
春凝沉默着听完,笑了笑,“如此听来,这位辰筠小仙,还真是幸运,得您垂怜。”
我闭上眼睛。
诛仙台上说的此生不复相见,往后是真的不复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