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生,就是“假”与“恶”的化身。
我与他的斗争,不仅仅是家庭纠纷,更是风骨与无耻的对决。
我的执念,从“保全名节”,转变成了“捍卫尊严”。
我看着自己打着石膏的左腿,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足以将我和顾云生,一同推向深渊的决定。
出院那天,顾云生终于出现了。
他开着一辆崭新的福特轿车,穿着体面的呢子大衣,人模狗样地来接我。
他甚至还买了一束花。
他想演一出夫妻情深的戏码给外人看。
我坐着轮椅,被老周推出来。
他走上前,想来接手推我,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浣青,身体好些了吗?
家里没你,都乱套了。”
我没有理他。
我对老周说:“周叔,不回陆公馆。
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顾云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去哪儿?”
我抬起头,迎着他错愕的目光,平静地吐出三个字:“警察局。”
6北平市警察局的门口,顾云生的脸,比冬天的冰还要冷。
“苏浣青,你疯了?”
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威胁道,“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妻告夫,按照现在的律法,你也要跟着坐牢!”
“我知道。”
我平静地回答。
“那你还……我愿入狱,换你入狱。”
我打断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金石之错,须由我亲手了结。”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那个一直被他踩在脚下、逆来顺受的女人,会说出这样决绝的话。
我没再看他,让老周推着我,径直走进了警察局的大门。
我告了顾云生。
罪名是,侵占财产、故意伤害,以及……倒卖国家文物。
我不仅有医院的验伤报告,有家里佣人的证词,我还联系了振言生前的一位律师朋友,通过他的帮助,找到了几个从顾云生手里买走我家藏品的古董商。
人证物证,俱在。
这件事,成了当年轰动整个北平城的大新闻。
舆论彻底炸了。
起初,大部分人都在骂我。
说我不守妇道,心肠歹毒,竟然把自己的丈夫送进大牢。
“一个巴掌拍不响,肯定是这女人自己也有问题。”
“为了点钱财,连夫妻情分都不要了,真是个毒妇。”
各种难听的话,像雪片一样,通过报纸,飞向我。
顾云生动用了他在政府里的所有关系,试图把事情压
下去。
但事情闹得太大了。
尤其是“倒卖文物”这一条,触动了某些更高层面的神经。
在律师的周旋下,法院最终开庭审理了此案。
法庭上,我再次见到了顾云生。
他穿着囚服,剃了头,憔悴了很多,但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怨毒。
他当庭翻供,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我逼他的,说我这个女人性情乖张,挥霍无度,他只是为了满足我,才出此下策。
至于我腿上的伤,他坚称是我自己摔的,与他无关。
他的辩护,一度让陪审团产生了动摇。
毕竟,在大众的认知里,一个男人,怎么会被女人逼到这个份上?
轮到我陈述的时候,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
我只是平静地,一件一件地,讲述了我嫁给他之后的遭遇。
从新婚之夜的威胁,到每一次的拳打脚踢,再到最后被他踹下楼梯。
我说得很慢,很清晰。
然后,我请求法官,允许我展示我的伤。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我当庭卷起了我的旗袍下摆和衣袖。
手臂上,大腿上,腰腹间……那些层层叠叠、尚未完全褪去的淤青,像一块块丑陋的补丁,烙印在我的皮肤上。
整个法庭,一片死寂。
连顾云生的律师,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最后,我看向顾云生,问了他一个问题。
“顾云生,你还记得,你向我求婚时,背过我的一句词吗?”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
我替他说了出来。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你用我悼念亡夫的词来骗我,用我最珍视的感情来作践我。”
“你毁掉的,不只是我的身体,不只是陆家的财产。”
“你毁掉的,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点信任。”
“你说,你该不该下地狱?”
7. 结局最终的判决下来了。
顾云生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而我,如他所愿,也因“妻告夫”的罪名,被判入狱六个月。
消息传来,整个北平城,鸦雀无声。
再也没有人骂我是毒妇了。
报纸的风向变了,开始讨论起家庭暴力,讨论起新时代下女性的权益和困境。
我成了靶子,也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了这个时代光怪陆离的扭曲。
入狱那天,天气很好。
老周来送我,老泪纵横。
我笑着安慰他:“周叔,别哭。
六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这或许
是我这几年来,最清净的日子。”
我没有骗他。
在狱中,我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面对那个魔鬼。
我每天读书,写字,甚至还教同监的女犯们识字。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终于明白,振言说的“风骨”,不是一句空话。
它需要你用血肉,去践行。
玉碎了,很疼。
但碎裂之后,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白和尊严,比任何完整的形态,都更加珍贵。
出狱那天,依旧是老周来接我。
陆公馆已经变卖了。
那些“金石录”,除了最核心的那批甲骨我早已通过律师的手,在我入狱前就捐赠给了国家博物馆外,其余的,也都变卖,一部分用来赔偿那些被顾云生欺骗的买家,一部分,我留作了余生的生活费。
老周问我:“夫人,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手里,只拿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小小的、极为朴素的端砚。
是当年振言手把手教我写字时,用的第一方砚台。
它不值钱,却是我所有记忆的起点。
“去天津,去码头。”
我说。
站在码头上,海风吹起我花白的鬓发。
我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大海,用力将手中的砚台,扔了出去。
砚台在空中划出一道小小的抛物线,然后,“噗通”一声,消失在蔚蓝的海水中,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
我仿佛看到,振言的影子,顾云生的影子,陆夫人的影子,那些爱我的人,恨我的人,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枷锁和名望……都随着那方砚台,一同沉入了海底。
老周在我身后,轻声问:“夫人,您……后悔吗?”
我睁开眼,转过身,迎着阳光,对他露出了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不。”
“我只是苏浣青。”
一个遍体鳞伤,但终于找回了完整自我的女人。
故事到这里,似乎已经结束了。
然而,还有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的秘密。
入狱后,那位律师朋友曾来探望我。
他告诉我一件,让整场悲剧,都显得更加荒谬绝伦的事情。
国家博物馆的专家,在接收那批甲骨时,进行了鉴定。
他们发现,那三十六片被顾云生视为奇货可居、被我视为民族之根的殷商甲骨,除了其中一片是真的之外,其余三十五片,全是仿品。
是仿得天衣无缝,